一下,两下三下。
石头与铁链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,海浪一般从船舱里扩散。
一下,又一下。
他的左腿已经肿胀,锈迹已经腐蚀了表层皮肤。
他想要出去。他想要离开这里。
咸涩的液体流进他的眼眶,他已经分不清那是海水或是汗水,过高的盐度侵蚀他的眼球,他开始看不清眼前的船舱。
一下,两下。
一只壁虎爬上他的脚踝,在礁石落下的一瞬间被砸为两半,剩下的躯体落荒而逃。
绿色的液体粘稠微凉,发出隐隐的腥气。
辛克莱看着脚上被砸的稀烂的尾部,胃里开始翻江倒海。
他呕出胃液,却吐不出任何东西。
这是唯一的办法,他不停告诉自己,同时举起尖利的礁石。他的左腿早已血肉模糊,几可见骨。
可以做到的,这是唯一逃出去的办法。
..
绿河医院位于37号公路的尽头。名义上是一家私人医院,仿古典建筑的外型在晦暗的夜里如同一具嶙峋骸骨。
布莱特关掉了远光灯,在离医院大门还有五十码距离的时候停住。他在车上检查了自己的心率,一切正常,保险起见他又吞下两粒胶囊,西瓜味的药粉混着铁锈充斥他的口腔。
他检查了弹药调整了联络器的信号设置,他不希望出任何岔子,这是一次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行动。
布莱特下车,现在是夜里两点,面前的古怪建筑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烁着零星的灯火,那里应该有人。
医院的大门没有上锁,铁门轻轻一推就能推开,没有警卫。
布莱特上了膛,蹑手蹑脚地从微敞的门缝间侧身进去,一股腐朽而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,他的眼睛在阗然黑暗里适应了片刻,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。
大厅里站着许多人。
他们静立在黑暗的建筑里,悄然无声,像是姿势迥异的石像,布莱特注意到有人在窃窃私语,他经过他们身边时,有人忽地笑出声来。
浓重的血腥味一直在他的鼻尖围绕,他每走一步都会带起粘连的液体,甚至破碎的器官,他不敢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,这里闻起来就像是一个屠宰场。
他听见自己心脏的鼓动,这泄露了他不自觉的紧张,他没有用手电,全凭联络器上的GPS。多尼在几个小时前向他的终端发送了一个定位,位置显示在建筑的五楼,他需要找到南面的电梯上去。
经过拐角时他撞上了什么,有球体落地然后滚远,这声音引起了大厅里的骚动。他听见低笑从四周涌上,电梯显示停在二楼。布莱特摁着那个按钮,又砸了一下。他颅底里的声音不停提示着他心率过速,那些声音正向他涌来,带着窃窃私语。他抽出腿上的短刀,径直捅向离他最近的人。
他听见一声惨叫,大量的血从指缝间流出,他来不及抽出那把刀,又在扑向他脖颈的脑袋上连开三枪,这必定是个错误的决定,他们一定会发现子弹是属于他的配枪。
可是他没有时间做更明智的决定,电梯门在此刻打开,他从未觉得落地铃声如此动听,有尸体从轿厢里掉出来,没有头颅,穿着警卫的制服。他被怪异的人群逼进电梯,警卫的尸体不得不被他用来当做沙包扔了出去,连带砸中几个试图袭击他的人。电梯门在此刻关上,他松了一口气,随即发现轿厢里布满了陈旧的血迹和手印。
他听见颅内语音的提醒,他的心率已超出正常水平,他的电子心脏如同一块燃烧的铁块,正炙烤着他的胸口。
布莱特着电梯的数字攀升至5,再次确认了弹夹里的子弹。
轿门再度打开,迎接他的是一条黑暗寂静的走廊。
GPS的定位不停闪烁,提示他目标地点已经接近,此时是凌晨三点十三,距离案件爆发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。
定位显示在走廊尽头的房间。
布莱特走出电梯,感觉像是来到了另一个空间,这里的血腥味比一楼更为浓重,什么地方的水管正在漏水,他踩在地毯上,水液在脚底互相挤压。
他打开了手电,灰白的灯光投向深井似的走廊,走廊的两侧是一间接一间的实验室,负责人的名牌已经不能辨识,玻璃观察窗上布满了带血的掌印,这里似乎是一个**实验室。布莱特移过手电照向墙上的解剖图解,上面展示了人脑各个视角下的剖视图。
他在试验台上找到一份手术记录,里面写着相关神经试验的结果将作为永续计划第三阶段的参考数据。
布莱特意识到他要寻找的答案就在这里。
他借着手电的光四处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,他拿起桌子上的药剂瓶,里面盛着的红色粉末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颜色。
红冰。
布莱特把瓶子转过来,标签上的名词写着:氟朗芬迪原剂。
“这他妈…”
布莱特还来不及说完就听见一声巨响,他本能的抬枪回过头,看见一道黑影从走廊上飞跑过去,警探反应敏捷,迅疾地追了上去。
那黑影跑的不快但灵活,三下两下就在实验室里消失了踪迹,布莱特打开他的红外视仪,看见那道人影就伏在资料柜后的角落里,他悄声过去,枪口抵上对方的时候,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声音中的颤抖。
“别动。”
“不是我,不是我,请别开枪…”
布莱特放低身体,但仍与对方保持着一定距离,他用手电照去,那人面孔调转过来,赫然是一张半人半机械的怪异面孔。
“别过来!”
“你是仿生人?”布莱特问他。
“我不是,不是我,是他们把我变成这样的……”
他试图安抚那个男人,却发现对方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。
“他们给我吃那种药,拿走了我的一切,然后,然后,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…”
他突然扑上来抓住布莱特,这一举动让他猝不及防。他只感觉对方冰凉的手指像是某种蠕虫,紧紧地吸附在他脑后的某个位置,同时他听见辅助芯片发出的入侵警告。布莱特挣脱不开,两人纠缠在一起撕扯了一会儿,扳机最终扣动。
一枪,两枪,三枪。
男人后退了几步,脸上是既惊讶又恐惧的神情。他看着从身体里流出的金属液体,用手抹了一把。
“这是我的血…”
“它不应该是这样的。”
就在布莱特已经确定这就是个系统异常的仿生人时,那人向他伸出沾满机油的手,机械嘴角扯出一个裂缝:
“你和我们是一样的。”
“他不会放过计划里的每一个人,他要我们和他一样成为怪物。他无处不在。”
布莱特揪起他的脖子:“他是谁?是彼得?是他干的?”
然而已经迟了,他听见系统报废前发出的警报,男人斜倚在他怀里,只来得及说出最后的话:
“帮我找到…基里,我的孩子。”
“他的身体,我一直留在…”
布莱特阖上他的眼睛,他这才注意到男人制服上的名牌,是一位中级科学家。
凌晨五点半,他扯下死去科学家身上的名牌,警笛声已经从不远的地方传来。
.
海岸边的钟声不知何时停止了。
没人在乎那钟声是何时停止的,正如同没人在意暴雨何时到来。船舱里的人终于爬出了他的牢笼,他面对的是一整面波澜叠起的海,以及背后百米高的山崖。
整个城市一如既往地在迷蒙夜雨中低迷徘徊,淅淅沥沥的雨浇走了街上最后的行人,因此没人注意到他是如何出现的。从废弃的公路至加油站,他在大雨滂沱的城市里爬行,极度缺水的身体此刻仿佛要溺死在这些淡水之中。他每爬一步,鲜血就从断裂的伤口流出,随即冲淡在雨水中。
他像是在满是水的荒漠中寻找着出口,霓虹的指示牌此刻毫无意义,它们无法指向任何一个能使他获救的方向。
辛克莱不断回想起那些捉迷藏的游戏,他躲在衣柜里,床底下,沙发与城堡玩具间,他的父亲总能找到他,无论他躲在哪里。
可有一天,他在他的城堡里躲了一个下午,夕阳将他的脸蛋晒得通红。他睡了一个下午,醒来之后才发现没有人来找他。
他再也没见过他的父亲。
他靠在公交站牌下,这里早已没有什么公交车会驶来。他看着雨水像是永不停歇地落下,电子站牌上的通缉令,里面的对象正是他们一直追捕的仿生人。
辛克莱盯着那张通缉令,猛地砸响了里面的警报器。
【作者有话要说】
磨磨刀准备进入完结章啦(苍蝇搓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