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门芸芸,星湖山庄虽然有明面上的天下第一人,但由于弟子的种族不好过问诸多事宜,是以仍以老牌仙宗引虹宗为尊。因此,每年年初引虹宗主亲自主持的虹霄宴也是一次仙门聚首的盛会。
不同于星湖藏于深山灵脉之地,百里外就能看见引虹宗奇山隽水,山门之上流云盘虹,时有灵光飞过,是从各个仙门赶来的宾客,落至引虹正门一千玉阶前,再步行入内。
岳期缘养了这段时间,能维持人形的时间大大增长,此刻他看着群客云集的引虹正门,面无表情地在嘴里含了一片魂树的叶子。
这是岳初晓塞给他的,一方面是为了不暴露岳期缘如今是幽魂的事实,另一方面则是简单粗暴地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,让他能冷静一些。
他不会藏在匣子里偷偷混入曾经的宗门,岳期缘要光明正大地踏入这个驱逐自己的地方。
山门没有在千年岁月的磨蚀中消减上面雕琢的花纹与文字,岳期缘除了失去肉身,也没有什么改变。
他也曾扫过玉阶上的落叶,也曾作为引导弟子将来赴宴虹霄的宾客带至宗门,也曾在盛典上推杯,与同门共祝来路光辉。
岳期缘下意识去摸身侧的佩剑,却摸了个空,才想起自己原先的本命剑早已在师门的围杀间折断,剩下的废铁被重铸为了浮生,现在佩在了岳初晓身上。
就算有剑,游魂也提不起了。
岳期缘揣起手,落落大方地踏上白玉阶。
千层玉阶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,也没人会在虹霄宴的关头去冒犯引虹宗,巡灵的其他人也随着岳期缘的步子,和其他的客人一同登玉阶。
长相出众的外面弟子充作门面,一一核对帖子,到了巡灵这里却犯了难,硬着头皮向纪开云行了一礼:“抱歉,纪府主,多的这位是?”
“是引虹的故人。”先行一步用姜朗面貌回到引虹宗参宴的濯九州自山道走出,按照约定好的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笑眯眯地将岳期缘迎入。
引虹弟子知道他少宗主的身份,不好说什么,更不想显得套近乎一样去问“姜朗”是什么故人,睁只眼闭只眼就任“姜朗”坏了规矩,又放行了其他人。
名帖入山门,自会化作一缕飘渺烟气到引虹正殿,再凝作笔锋,勾选好到达宾客的姓名。
眼下岳初晓的到访已经被姜守道――不,何遇安所知晓,他不急不缓跟着濯九州专门从人少的地方走,欣赏引虹奇绝的山峦与飞瀑,等着后者的沉不住气。
引虹山间道路通达,正好还能趁隙去看看能不能带走尔文。
姜归以前也接到过虹霄宴的邀请函,但每次都是纪开云单独赴宴,他则会被阿珥姐姐他们带着去人间的庙会玩。
他还是第一次到引虹宗,行经浮空石桥时直面了自天际倾泻至黄泉的银川飞流,眸光一点点溢出惊叹。
“好美……”
孟鑫在他边上听到了这声呢喃,同意道:“是挺好看。”
岳期缘则是说:“看久了也就那样。”
水汽中盈着灵气,寻芳安然地蹲在姜归的肩头,舒适地感受着氤氲的水雾,忽然睁开眼,直勾勾地盯着某一处。
它有妖骨,再进一步就是修成人形,感知要比一般的修士都要出色,但依旧慢了修为顶级的人一步。
纪开云微微一笑,走下浮空石桥,朝站在不远处的姜守道拱了拱手,算是打过招呼:“姜宗主怎么在这?”
姜守道还没有换上正式主持宴会的华服,穿着一袭简约的红衣,只佩了一块色泽莹润的水玉。他身边没有任何引虹的弟子,回礼时依旧保持着引虹宗主的风度:“宴前偷闲,见笑了。”
“听闻朗儿带了一位引虹的故人。”姜守道的目光划过岳期缘的脸,不动声色地落在岳初晓身上,垂眸温和一笑,“姜某年轻,不知长辈间因缘,敢问是那位故人,也好让姜某代为问候。”
他知道岳初晓有一个兄长,但早已死去,此刻并不能将岳期缘和那个身殒飞升劫的兄长联系在一起。
“是这样的,父亲。”濯九州天生地养,道德伦理感极其淡薄,父亲二字出口毫无负担,“这位前辈是我在外游历间遇见的,他少时曾与我母亲有一面之缘。听闻母亲离世,前辈颇感遗憾,想要去祭拜一下故人,却苦于没有请帖无法入山门。于是我自作主张,想将前辈带到母亲衣冠冢前。”
当然,虽然主要是想用这个借口让岳期缘带走尔文遗骨,但如果能让姜归给从未谋面的祖母上一炷香也不错。
纪开云接上话:“正宴未开,正巧与这位前辈同行几步。我等久闻朝露仙子芳名,如若可以也想趁此机会聊表敬意。”
心里知道姜归实际上与姜朗和朝露的关系,姜守道只当是纪开云变着花样想让徒弟认亲,但他丝毫不在意,顺着这个理由点了头,又看向了岳初晓,见他没对自己的出现有任何反应,作势也要去参与所谓的祭拜,面上遏制不住地闪过一丝复杂:“请留步,这位道友可否还记得我?”
岳初晓回头看他,礼貌又疏离地反问:“姜宗主,我们见过吗?”
他一向不擅掩饰自己的情绪,硬是凭着失忆这段时间的经历演的毫无破绽。
“曾有一段交游。”姜守道说,“如蒙不弃,道友可否单独一叙。”
宗主事务繁忙,虹霄宴发出的请帖是由几位长老负责的,他有借口说自己不知道受邀人的姓名。尽管彼此都知道这段对话有多惺惺作态,姜守道此时还是选择佯装不知岳初晓的身份,只以旧识的身份邀他留下。
参宴者本就不好驳引虹宗主的面子,更别说在“失忆”的情形下岳初晓对朝露仙子不会有非要参与祭拜的理由。
顺水推舟,岳初晓暂别了纪开云他们,被姜守道引着走上另一条山道。
山间被引虹宗灵泉滋养的繁花盛开得烂漫,姜守道踏过满地落英:“道友是遇到什么事,过往不记得了吗?”
“前不久才醒,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。”岳初晓回答他,“既然姜宗主和我是旧识,能不能和我讲一些我的过去?”
他压住了自己的灵力,如果姜守道想要窥探他的情况,将会在层层遮掩下发觉岳初晓“魂魄受伤”的真实情况,为失忆准备了一项借口。
“说来遗憾,道友身上有一项禁制,任何人说不出有关你的具体事情。”姜守道拂开落在衣上的花瓣。
旧天道加在岳初晓身上的禁制解除得毫无声息,姜守道习惯于有禁制存在的代称,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到禁制消失。
岳初晓适时流露一些疑惑,提醒道:“这个禁制我已经找到方法解除了,姜宗主还会受到影响吗?”
解除了?
姜守道神色未变,张了张口,果然在自己要吐出某些字句时没有了阻碍。
他压抑不住眼底疯涌的情绪,只好垂下眼:“我少时修为不济,曾遇到过惯于欺辱作践他人的恶人,幸得有道友相助,我才幸免于难。”
引虹宗前任宗主的大弟子出身高贵,少具天赋,怎会落到被欺凌还需要陌生修士帮助的境地?
岳初晓继续扮演着一概不知的角色,懒得去问他会编的那些前因后果,只简单应道:“不用客气,这是谁都会做的。”
“不,正是因为道友和那些人的区别,我才意识到如今仙门规则的缺陷。”姜守道轻叹,“道友初醒,应该还没有完全察觉到。世间灵脉不公,偏宠少部分人,进而使得有些人仗着灵力为所欲为,视凡人乃至修为低微的修士都低自己一等。而仙门分散,彼此间利益错综,这种情况存在仙门与凡尘之间,只会愈演愈烈,而不会被阻止。”
他有许多话想说,但只是简单提及了这一层,岳初晓以近乎陌生的身份听了这么推心置腹的一段,只觉得连充盈于口鼻间的馥郁花香都带上了虚伪的腻味:“若是这样,该怎么才能改变?”
“既然分散的各仙门有不同的规则,或纵容或遏制,那只要将规则尽数统一重写就好了。”姜守道眼眸明亮,确实像一个心系天下、想要有所作为的仙门宗主。
话语中透露的野心令岳初晓侧目:“千万年来都没能做到统一,该如何重写?”
姜守道笑容温和,没有回答,只是带着岳初晓往前走去。
拐过一个山脚,眼前景色豁然开朗,岳初晓看着眼前立于深潭之上的高塔,明白了为什么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其他的引虹宗弟子。
姜守道带他到了禁地缠虹塔。
“这是缠虹塔。”姜守道当他不知道这座塔的名称,主动介绍道,“自我接任宗主位以来,我就一直致力于平清天下,为引虹增添在仙门的话语权。道友与我有旧交,对我来说你的见证意义非凡,趁现在天色尚早,不如一观内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