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“Jesus Christ was not a hard taskmaster. He understood our little failings, understood the weakness of our poor fallen nature, understood the temptations of this life.”*
*――――James Joyce*
*Grace*
他朝着国王的方向看去。
夏季阳光给高大的悬铃木垂下金色的阴影,之前的一场雷雨洗净了天空中的所有乌云,变得碧空万里,白色的圣母像增添了两条新的苔痕。园丁手中的水壶制造出虹光的晨露。
这是难得的静谧时刻,时间像是蜂蜜一样从罐子里缓缓流出。花园里是他的国王,站在一丛玫瑰前,那种红色花朵有着重叠繁复的花瓣,指尖摸上去有绢绸般的触感。
可玫瑰毕竟不比来自东方的奢侈布匹,后者可以装饰国王的身体,成为他永恒美的一部分,而前者,它们有着致命的瑕疵,这决定了它们只能拥有有限的时间,并且即将衰败,腐朽。
他知道,这是所有他们共有的瑕疵,从时间上,这是一段有始有终。正如人们在圣父前祈祷的那样,从他处来的,都将归入他的国度。
他不太确定自己的归处,和其他人一样,他们都认为国王死后是一定会回到上帝的怀抱的,他听过那样的故事,热那亚墓园的玛利亚像在某位国王落葬后流下了眼泪,在他的灵魂回归天国前,他的国度没有落下过一滴雨。
想到这里,他端详起他的国王,他是如此的年轻,从不畏惧荆棘与利剑,他还没见过即将统治的整个国家。
他也没见过这个国家。从那本上锁的书中记载着他们没见过的一切:他的国家有优美的海岸线与崇高的山脉,在绵延如云的绿色林原中坐落着许多向他臣服的属国;他的敌人在山脉的另一侧,仿佛是上帝庇护一般,他们得翻过整座阴晴不定的高山才能来到这个国家,在战争真正打响之前。
他是他身边最为可靠的近卫军官,从小在军事学校接受训练,同班的都是与他年纪一样大的少年,差不多的个头,皮肤在常规的训练中成了健康的颜色。他们有着相似的出身,在某种雷同的意愿驱动下被送到这里接受教育。他在那里度过了十二年――在这里他对时间的概念又产生了模糊,那似乎是一段同样黏稠而缓慢的时间,像是当下无法抽身的蜜珀――直至他们长成蔚然的青年军官,佩剑绡绶,立在新任的国王面前,接受检选。
那时的国王还带着未脱的稚气,检阅自己的近卫军队好像在挑选玩伴,老国王在他身边劝说了很久,终于说服他放弃了选择和他同样活泼机灵的同伴的想法,代以稳重成熟的他。
“他将会是你一生的伙伴,”老国王说,“而一个人迟早会需要更多的建议和保护,而不是冒险。”
就这样,他成为了国王的近卫官。
短短的几年,他的国王就从少年蜕变,成长为与他一样挺拔的年轻人,待他的国王过完二十岁的生日时,他已经和自己齐肩高了。他们每天形影不离,甚至沐浴的时候他也守在国王的门外,他负责他的剑术训练,他参与国王一天里的各种大小日程,忏悔的时候,他就站在匣室的外面,听着国王向主吐露他的罪孽。
他知道这个词的含义,也知道背后的一切是何等无聊而无意义,人生在世却要寻找虚无的源头来苛责自己的生存。他也曾试过去做忏悔,可得到的只是无尽的回望:关于模糊记忆的源头,关于军校,关于他的国王。
可他们是无罪的。
他站起身来,国王走出了他的花园,手里捧着一把鲜活玫瑰。他注意到青年的手指上被花刺扎出的伤痕,他像是浑然不觉,仍怀抱着那捧荆棘。
他迎上去,近卫官虔诚地亲吻国王的手背。
“你可以吻我的嘴。”他的国王说,“今天会是很好的一天。”
近卫官迟疑了一下,虽然不解其中的含义,但还是在国王的唇边轻轻一吻。
女总管玛格丽特在远处发出了叹息:
“上帝保佑,亲爱的陛下,请随我去用午餐,您的医生会在下午一点的时候来看您。”
“即便如此,这依旧是美好的一天。”
年轻的国王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