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
楚音睡了个好觉,一夜无梦。
早起时,她甚至心血来潮下厨房,哼着歌准备做两个三明治。
前几天在微博上看见一个美食博主,发了个“教你五分钟做出法式三明治”的vlog,号称手残星人也能立马变身神厨小福贵、中华小当家。
于是她很快忘记除了“马路杀手”以外,她还有个“厨房杀手”的称号,觉得自己也能行。
十分钟后,阿城醒来了。
天刚亮,他的闹钟还没响,唤醒他的是一阵奇特的“芬芳”。
来不及多想,他胡乱拎了件衬衣披上,推门而出,只见厨房浓烟四起,踏进去正好瞧见着火的平底锅。
他迅速关火,从水池里接水泼灭灶台,又把窗户打开通风。
最后一边咳嗽,一边叫:“楚小姐?”
“楚小姐!”
楚音把鸡蛋下锅后,想起手机在卧室。上楼拿个手机也就分分钟,应该不会误事——这样想着,她很快跑上楼,却在看见新消息时走了神,回起信息来就忘了锅里的蛋。
听到阿城的声音,她脸色一变,狂奔下楼:“我的蛋!”
……
所以号称拯救手残星人的vlog也拯救不了她。最后这餐,两人还是叫的外卖。
卤肉饭的香气也缓解不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和……糊味。
楚音咬了一口卤蛋,努力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,还先发制人:“你要是会做饭,我也不用自己动手了。”
阿城平静地说:“我以为我是司机。”
楚音:“有句话叫做技多不压身。”
“……”
楚音语重心长:“说句不中听的,好歹我爸有个小公司,就算我手残,当饭桶也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。你不一样,你要靠自己,当然要多学一点技能。”
“……”
是不一样。只是不一样在于,星辉是小公司,卫氏是庞大的集团。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,他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一顿早饭吃得波澜四起,临近出门时,楚音接到了继母周棠的电话。周棠问她去公司了吗。
楚音说:“还没有。”
周棠松口气:“我和意然在路上,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明玉上城。”
楚音一怔,电话里的周棠带着歉意说:“音音,上次是意然不对,擅自动了你的东西,还和你吵架。我带她亲自上门跟你道歉。”
结束通话后,楚音早起时的好心情已然消失殆尽。
*
十分钟后,周棠母女抵达明玉上城。
在此期间,楚音接到了楚放辉的电话,他好言好语,言辞间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,希望她和楚意然涣然冰释。
“是爸爸不对,爸爸不该只顾着周全她。但你是爸爸的女儿,父女俩哪有隔夜仇呢?”
她明白的。因为亲疏有别,所以他才选择委屈她,因为她会原谅,会体谅。
“你上周末没有回家。你周姨知道你心里有气,非押着意然来跟你道歉……”
周棠也不是坏人,就好像楚放辉总是委屈楚音,她恰好相反,从来都对楚意然更为苛刻,凡事先迁就楚音。
话已至此,楚音只能生硬地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
楚放辉低声问:“那,这周末回家吗?我让阿姨给你做糖醋鱼。”
楚音蓦地心酸,喉头一堵,匆匆挂了电话。
没等她转换好情绪,周棠和楚意然母女俩便已站在门外。她侧头嘱咐阿城:“你去书房吧。”
阿城没有多言,点头上了二楼。
门外的母女很快进了屋,楚音泡了茶,叫了声周姨。
与往常一样,周棠温言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,还从星辉湖带了不少东西来,一一指给她,这是你爸特意让人给你带的大闸蟹;这是上次有人送的极品阿胶,你一到经期就容易痛经,这个对身体好……
如果没有楚意然,楚音大概会感谢老天送来一个周棠。
现在有了个温柔的继母,却又多了个冤家路窄的楚意然,正负一抵消,显然负能量还要多一点。
遗憾的是,周棠尽心尽力才培养起来的温馨氛围,在她去洗手间的几分钟里就烟消云散。她的本意是留给楚意然一点时间,之前说好了,上门来就要放下身段,好好跟楚音道歉的。
没想到楚意然的确说了对不起,但语气和她想要的截然不同。
“上次的事是我不对,不该拿你的项链。”原本这么说就没事了,但偏偏还有下一句,“反正爸给我买了更好更贵的,你放心,下次再也不会用你的了。”
楚音:“……”
“还有,张总那件事确实是个误会,我从来没想冒名顶替。”
“是吗?”
楚意然微微一笑,“是啊。我亲自跟他解释过了,现在误会消除,他决定按照原计划,还把印象集团的项目交给星辉。”
楚音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印象集团的标,我拿到了。”
“你拿到了?”
“是啊。”楚意然笑得很灿烂,“张总亲自跟爸联系的……对了,对方是总经理,按照级别,我请他直接和爸对接了,没问题吧?”
“你怎么拿到的?”楚音直截了当问。
“这就跟你没关系了,反正你没办到的事,我办到了。”
楚音盯她半天,笑了,“你该不会以为你出卖色相拿了个标,就能进公司了?”
楚意然毫不退让:“那你呢?该不会忘了自己只是个总监,我能不能进公司,最终还是董事长说了算?”
一场道歉,最后依然是长辈的一厢情愿。周棠想打圆场,她的低声下气令楚音不忍为难,却令楚意然怒火高涨。
立场不同,她们谁也无法轻易退让。
回程的车上,周棠精疲力尽,“你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,让着你姐姐?”
楚意然一言不发。
“你到底想争什么?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人要知足,妈妈是二嫁,你也不是真的姓楚,现在的生活还不够吗?为什么非要处处跟楚音争个输赢?”
周棠已有些力不从心,自问这么多年来一再教导女儿忍让,却不知为何适得其反。
“你拥有的已经比以前多很多了,孝顺父母,和你姐姐好好相处,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。你叛逆这么多年,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?”
周棠的尾音几近哽咽,也是这两分哽咽扯断了楚意然最后一根弦,她抬头望周棠,满面泪光。
“我为什么要让?为什么永远都是我让?”
“不用一再提醒我那不是我的家,楚放辉不是我爸。你以为我想吗?我也不想生在单亲家庭,我也不想寄人篱下!”
周棠怔住,喃喃地问:“那你想要什么?”
她想要什么?
楚意然捂住脸,指缝里是肆意的泪。
“我也想像她一样肆无忌惮跟爸爸吵架,不管说了多少气话,转头叫声爸爸、撒个娇,就能重归于好。”
“我想有她那样的底气,想生气就生气,想哭哭、想笑笑。跟人说楚放辉是我爸爸时,不用担心知情的人背后嘲笑,说她哪是楚放辉的女儿,不过是个拖油瓶。”
“凭什么都要我让?我比她差在哪里了?就因为我不是爸爸亲生的,就活该让她一辈子吗?那也是我家,也是我的爸爸,我不想让,妈妈我不想让……”
楚意然放声大哭,趴在周棠腿上,热泪不止,哭到嗓音沙哑。
周棠也克制不住了,泪水汹涌而出,可眼看星辉湖要到了,还得坐起身来不住为女儿擦泪。
“到家了,别哭了,别让你爸看见,不然他又要心口痛……”
白色小洋楼外,那片湖依然澄澈,日光照出粼粼波光,像与世隔绝的童话。
*
阿城从书房走出来时,楚音坐在沙发上发呆。
他看她半晌,发觉别人家的沙发是用来看电视的,她家的沙发是用来冥想的。
楚音倒在沙发靠背上,怀里是只抱枕,头也不抬问:“你在里面干嘛?”
“看书。”
“什么书?”
阿城看她片刻,说:“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。”
楚音盯着天花板,连名字也没听进去,随口问:“讲的什么?”
“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,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”
她心跳慢了一拍,回头看他。
阿城站在台阶下,眼神像秋水洗过,总在不言不语间洞穿人心。
楚音扶着沙发坐起来,半信半疑,“真看的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?”
他与她对视片刻,笑了笑,并不说话。
他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安静,不够开怀,那片湖里像藏了心事。
楚音的心跳又慢了半拍。她从前并不知道,人与人之间赤诚相倒还好,隔着雾就容易浮想联翩,湖的后面到底藏着什么,影影绰绰地,总像看到了花。
半晌,她才嘀咕了一句:“煲的什么毒鸡汤……”
阿城笑了。